青山遮不住/石上看江云

【钦若浩瀚】第一章

        颜书鸿早年荒唐过,直到父亲去世,才算清醒回来,可乱世田产收益不济,为生计,又不得不转身扎进生意里,直到前些年,方才算站稳了脚跟,慢慢将事情交与几位得用的经理和掌柜。十多年过去,恍然间,儿子们也都是半大小子了,在父亲几乎完全缺席的情况下。

      为此,颜书鸿始终觉得亏欠了他们。

      幸而儿子们都被教导的极好,兄弟间感情好,对待长辈也恭顺,这两年下来,先前父子间是生疏也渐渐消散,读书上的些许落后,倒也慢慢补了上来。

      虽说错过的时光弥补不回来,但如今家宅安宁,家庭和睦,倒也没有什么意难平的了。

       颜家的晚餐,向来是家人聚在一起用的,今日那空着的两把椅子尤其惹人注目。颜正明心里有些不安,今日饭后,该是父亲日常考问检查他们读书的时候了,方才他与二哥打算和往常一样约大哥一起,路上相互间也好透透底,哪知大哥已不在房内,这会又不在席上,能去哪呢。

       这种不安到父亲入座的时候到了顶峰——大哥也没和父亲一起。

       颜书鸿倒是与往常没有丝毫不同,一入座,便拿起筷子,示意大家开始吃饭

“爹爹”对上父亲的眼神,正白刚刚攒起的勇气瞬间就泻了一半,奈何这会儿桌上五位长辈的眼神都落在他身上,终是吞吞吐吐的将剩下半截话说了出来,“不……等等大哥吗?”

       “不用了,他不吃”。

       看着颜书鸿沉下来的脸色,桌上再没人敢多说话,正白和正明对视了一眼,也低下头安静的吃饭,手心滑腻,几乎要握不住筷子。父亲心里的窝着火,今晚,大概不太好过了。

       这顿饭吃的格外难熬,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,一旁侍候的下人也噤若寒蝉,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。

       颜书鸿想着方才长子那木头样沉闷又倔强的脸,也没心思吃饭,草草两口了事,其他人也立马放下了筷子。

       “正白正明留下,其他人散了吧”颜书鸿将目光从儿子身上移开,落在他最钟爱的女人身上,语气也放缓了一些“单卿,你今天早点休息,不必等我了。”说罢便要离席,正白正明两兄弟也赶紧起身跟上。

       “老爷,等等”,单卿端起一盏茶汤奉上,“老爷,秋天干燥,您喝杯菊花茶,消消火,也消消气”,颜书鸿就着他的手饮了一口,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,大概是让她放心的意思。

       老爷和少爷走了,厅里的女人也各怀心思的散了,这顿饭,算是不欢而散。

       正白和正明跟着父亲一路无话行至书房,那堂中跪着的可不就是大哥。

       二人见此情景正要一同跪下,却被颜书鸿拦下,又道“正清,先起来吧,这事我们一会再说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是,谢谢爹。”已是跪了不短的时辰,正清硬撑着站起来,膝盖痛的钻心,也不敢动手揉一揉,低头站到一边。

       三个孩子今天都格外紧张,小错不断,不过功夫确实也下到了,一些小问题倒也无伤大雅,反正这年头已没了科举,即使在这种时候他常是严父,但就背书这一项,颜书鸿倒也宽容。

       “正清啊,你读书勤苦,也细心,为父我当年读新旧唐书的时候,也未曾发现这范阳节度与幽州节度的不妥,不错,读史正要如此才好。”[1]

       “正白也不错,你有天分,学什么都快,也不必全然钻进小学里头,每字必求《说文》、《广韵》,读书虽需‘求古’,但时移世变,音韵训诂工具而已,还当以‘求是’为第一要务。”[2]

       教导完前头两个儿子,颜书鸿的脸色便没那么好看了,目光如刀,盯的正明两腿发软,冷汗涔涔,哪里还敢站着,撩起前襟跪了,道:“儿子读书不勤,请爹爹降责。”

     “哼,难为你还知道怕,”小儿子性格跳脱,年岁上与正白不过差了几个月,做学问却是拍马也赶不上正白,颜书鸿是打也打过,罚也罚过,奈何小儿子就是不开窍,也实在坐不住板凳,便也不再逼他,“起来吧,今天不打你,能读完该读的,背完该背的,也算你过关,不做那睁眼瞎便罢了。”

      正明如释重负,起身乖巧地给父亲添了点水,讨好着笑道:“这不还有大哥二哥嘛,儿子没那天分,爹爹别生气。”

      颜书鸿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,说了这么些话,确实有些口干,老三这眼力劲还是有的,端起茶杯,看那模样倒也没那么嫌弃了。

      今日也是稀奇,一场考问下来,书房的气氛倒比先前还好上许多。此刻除了正清还有些惴惴,正白和正明都常舒了一口气,出了那些差错,竟还能全须全尾的回去,可真是难得,也不枉这几日点灯熬油的苦读了。

      颜书鸿放下茶杯时,已换回了惯常严肃的神色。

      “正清,我们再来说说先前的事情!”

      颜正清心里一惊,眼见着父亲要伸手拿桌角的那本书,更是慌了,立马屈膝跪好,“爹爹,儿子知错了”,正清小心觑了一眼,正白和正明仿佛被吓得楞住了,似乎没注意父亲的动作,“求爹爹让二弟三弟先回去。”

 


[1] 这个梗来源如下:《新唐书·安禄山传》原文为“范阳节度使张仁愿”,(清)赵绍祖《新旧唐书互证》案“方镇表开元二年(714年)始置幽州节度,天宝元年(742年)更幽州节度使为范阳节度使,张仁愿以圣历元年(698年)为幽州都督时,无范阳节度使之名也。”嗯,就当木有赵绍祖这本书,这处史实错误是正清大少爷独立发现的吧。

[2] “求古”与“求是”是戴震自认为的他本人与惠栋做学问的区别,他觉着自己是“求是”,惠栋有些囿于“求古”,我个人和颜老爷子一样是偏向“求是”的,如果有异议,你是对的。

可能写这段我有些炫学了,还请大家原谅,以后会尽量减少这些东西。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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